她落脚的瞬间,沙粒没有塌陷,也没有流动。
那副由残碑佛纹凝成的铠甲还贴在身上,像一层烧过又冷却的铁皮,压着血脉一跳一跳地发烫。她没去管,只盯着前方那道垂落的光缝——窄得只够一人侧身通过,边缘泛着青灰,像是被什么啃过。
她抬脚。
刚迈一步,脚底沙粒忽然翻了个面,露出背面刻的字:**血未尽,路不止**。
她没停。
第二步落下时,沙海动了。
不是风起,也不是地震,是整片沙地从底下浮起幽光,像是谁在地底点燃了一盏灯。光从沙缝里钻出来,一缕一缕,缠上她的鞋底。她低头,看见一粒沙正缓缓裂开,里面钻出一只蝶。
通体漆黑,翅面却映着光。
那光不是反光,是影像——楚临渊跪在忘川边,手里捧着半截断玉簪,指尖一寸寸抚过裂口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这一世,我定护你周全。”
她脚步一顿。
铠甲肩胛处的佛纹猛地一烫,像是被火燎了一下。识海里的残碑嗡鸣起来,一道新纹浮现:**幻引,非实**。
她明白了。
这不是记忆回放,是试炼在钓鱼。钓她心里那点没烧干净的软。
她没退,反而往前半步,抬手朝蝶翼探去。指尖将触未触时,那蝶突然振翅,其余沙中潜伏的蝶群尽数破沙而出,数十只黑影扑面,翅面全都映着同一幕——楚临渊低头说话,唇形清晰,语气温柔,仿佛就在她耳边。
她手指一偏,没碰蝶身,而是顺势掐住其中一只的翅根。
蝶翼在她指间一颤,下一瞬,边缘陡然变锋,化作一柄薄刃,直刺她心口!
她不闪。
心口处的铠甲佛纹自行隆起,一道金纹自眉心坠落,瞬间凝成一面护心镜。刃尖撞上镜面,火星四溅,蝶身炸成黑灰,簌簌落下。
其余蝶群没散,反而盘旋而上,在她头顶哀鸣一圈,又齐齐转向沙海深处。
沙地开始翻涌。
白骨从金沙中一根根钻出,肋、脊、颅,迅速拼接成一条小径,蜿蜒向前,直指光缝下方。蝶群飞在骨路上方,翅光闪烁,像是在引路。
她站在原地,没动。
护心镜缓缓消散,金纹退回识海。她低头看镜面残留的映影——自己的眼睛很冷,眼底没有一丝动摇。
她冷笑:“让我走的路,偏要先看是不是坑。”
指尖抹过镜面,沾了点蝶刃碎屑,放入口中轻尝。苦,带腥,还有点腐意,像是陈年血块混着香灰碾成的粉。
她吐出来,从袖口竹筒抽出一截断签——竹身裂痕与残碑同步,是她上一试炼后发现的线索。她咬破指尖,将血抹在签尖,点向第一根白骨。
骨面瞬间浮现蛛网裂痕,黑雾从缝里渗出,缠上签头。她手腕一抖,断签抽出,黑雾“啪”地炸开,像被烫到的蛇。
有邪力。
她收签回筒,不踏骨路,反而退后三步。
然后,她抬手,将一口精血喷入沙中。
血没散。
沙粒遇血沸腾,泛起金泡,一道微弱金线从血迹中心延伸而出,弯弯曲曲,指向另一个方向——与骨路截然不同。
残碑共鸣。
这是它给的路。
她盯着金线尽头,光缝依旧悬在那里,但角度变了。骨路是直的,金线是歪的,像是绕开了什么。
她明白了。
试炼给两条路:一条明,一条暗。明的铺骨引蝶,像是正道;暗的藏在血里,靠自己找。
她不选明,也不全信暗。
她咬住断玉簪,双手结印,调动铠甲佛纹之力,将残碑曾显的“七步一咒”默运于心。那咒法她至今未解全意,但步序已成本能——七步为一轮,每步落点皆避煞位。
她踏出。
第一步,踩在金线边缘,避开沙中一枚未破的蝶卵。
第二步,斜跨半尺,绕开骨路延伸出的一道裂缝。
第三步,足尖点地即起,避过沙下潜藏的黑气节点。
第四步,她忽然停顿。
头顶蝶群躁动,齐齐振翅,发出尖啸。沙海震动,骨路像活了一样,开始扭动,如蛇般蜿蜒逼近,试图将她圈进路径。
她不看蝶。
第五步落下,精准踩在金线与骨路交汇的夹角,那里是两股力道的盲区。
第六步,她侧身,让过一根突然弹起的肋骨。
第七步,她猛然提速,足尖划过沙面,带起一串金尘。
七步毕。
蝶群哀鸣溃散,黑翅纷纷坠地,化作灰烬。骨路轰然崩塌,白骨碎成渣,沉回沙底。
唯有一条新路浮现。
不是金线,也不是骨路,而是一条由完整白骨铺成的正道,每根骨头上都刻着佛文,排列整齐,通向光缝深处。光缝边缘的青灰色褪去,露出内里流动的金芒。
她站在路前,没立刻走。
铠甲佛纹缓缓降温,残碑在识海中安静下来,但那股共鸣感还在,像是远处有钟,一下一下,敲在她骨头上。
她从怀里摸出那块焦黑碎玉——前世贴身藏了千年的信物。它正微微发烫,和铠甲温度一致。她攥紧,指节发白。
这玉,从来不是护身符。
是钥匙,还是锁?
她没想完。
脚边一粒沙突然震动,翻面,露出新字:
**逆者生,顺者亡**。
她抬脚。
第一步落下,踩上白骨正道。
第二步,她忽然侧头。
眼角余光扫过沙地,一粒不起眼的黑沙正缓缓移动,像有东西在底下爬。她没停,继续前行。
第三步,铠甲脊柱处的佛纹猛地一跳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她抬起第四步,足尖悬在半空。
沙地深处,传来一声极轻的“咔”。
像是蝶卵裂开。